40|春雷-《玲珑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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句容厂四百人,技术工不足二百,别说翻一倍,就是翻两倍,金总也觉得这简直是毛毛雨。
兵贵精,不贵多,背水一战,要的是死士,唯有死士才能不计前程远近,也唯有死士才能令行禁止。句容厂的大蛀虫们退股了,小蛀虫们也一个不留!
他只想留下真正的工人,也想要一群能跟他志同道合的理想主义者。
然而没有人动。
一些人两眼放光地盯着现洋,更多人在沉着脸低语,他们脸上有困惑、有质疑,更多的是仇恨。
人群在渐渐地散开,宛如一股浑浊的洪流,向右边的大门慢慢移动。
求岳的心一点一滴地凉了。
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。
忽然一个人自人群中缓步出来,向求岳和露生一拱手:“金少爷,我们想问你一句话,这批绷带,你是要拿去献给张治中?”
是杜如晦。
他态度沉着,面色亦严峻,求岳和他四目相对,这些话原本不想说,既然杜如晦要问,那他也无需遮掩!
金求岳抓下帽子,露出光头:“上海在打仗,你们看我的光头,我是一二八从上海轰炸里逃命出来的,我知道十九路军在前线出生入死,他们就死在我面前——兄弟!没有他们在前线奋勇杀敌,只怕现在日本人的航母飞机已经炸到句容来了,我想问问,如果日本人打进来了,你们往哪里逃?”
大家都不说话,觉得这话很空,也有人渐渐围上前来,暗暗点头,唯有杜如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
“我这些绷带,不是拿去讨好张治中,我跟张治中连面都没见过,他订金的支票已经送到南京市政府,是我自己没有要,大头兵们在上海缺医、缺药、缺绷带,这些东西是救命的,我没这个脸跟他们要钱!四万块可以买绷带,也可以做子弹——”求岳的声音低下去,几乎带了恳求:“我更希望它们变成子弹!”
杜如晦沉默地看着他,他也看着杜如晦,所有人都望向他们二人,阔大的厂房陷入死一样的沉寂。
良久,杜如晦道:“这件事情是真是假,我们工人做不出判断,不知金少爷你有何保证?”
求岳热血上头,二话不说扯过身边打手的短|枪,拍在杜如晦手里:“这把枪送你!我今天如果有一个字谎话,请你开枪毙我!”
露生吓傻了,丁广雄也吓住了。然而仿佛是应了这句话的震动,人群的洪流忽然回潮一般地涌过来,工人们全走向左边,有人出声问白小爷:“在哪里画押?我只会挡车!”
又有人说:“我会穿扣!还会浆纱!”
“你账房的是不是?我不会写字,我按手印!”
工人们忽然踊跃起来,杜如晦握紧了枪,将枪高举过头:“既然如此,金少爷不必客气!我们跟你干就是!奖金我们不要,只要你信守承诺!”
求岳认出他了,他就是那天被吊着打的工人,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地下党,无论眼前这人是或不是,他参加过工人运动,也的确表现出了应有的思想觉悟。这股觉悟引领着他,也引领了句容厂的一众劳工。
金总心里此时此刻只有一句话,真他妈的是只有共|产|党才能救中国!
至少现在是把金总救下来了!
金总的眼泪鼻涕一起丢人地往外跑。工人们都咧着嘴笑,露生脸红道:“别见笑,我们少爷是有点傻,不过做生意是顶好的。”又道:“别着急,排队来,说清楚你能做什么,奖金不缺,拿了就去旁边等开工,谁能号令,谁留在这里,今晚少爷就拔你做工头!”
翠儿也陪着周裕在门口给短工们结账。唯有丁壮壮吓得在旁边走来走去,十几个打手只恨没有分|身,唯恐有人闹事。
吃闲饭的工头们见势不好,又看对面有枪,早从门口摸鱼溜了。姚斌忍住恼怒,从楼上一瘸一拐下来,求岳一眼看见他,沉声问他:“姚厂长,现在要退股,还来得及。”
姚斌阴声道:“我不退!”
行吧,不退就不退。求岳道:“那请你去家里等着收钱,如果你还想上班,去白小爷那里报名,说清楚你会干什么。”
姚厂长恨得流鼻血了。
工人们幸灾乐祸,发出哄笑的口哨声。
求岳心中也喜悦,抹了眼泪,走出厂房,问翠儿:“带来的鞭炮在哪?”
翠儿伶俐应道:“就拿来!”
夜色深沉,整个句容镇万籁俱寂,唯有厂区灯火映天。求岳爬在门外的树桩上,此时心中难言豪情万丈,“谢谢各位大哥小弟,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!我保证你们今天为淞沪战场所出的每一份力,转眼就是真金白银!”
他指着门上“通宝货利”四个大字,向人头攒动的工人大声道:
“是我的厂子,也是大家的厂子,从今改名,安龙厂!”
数十年后,句容镇的居民和曾在安龙厂的工人们,仍能记得那个朔风凛冽的清夜,安龙厂骤然响起的万头长鞭,隆隆震碎了句容的死寂,爆啸震天,宛如春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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